篱笆
做篱笆用什么材料的都有——木棍、树枝、竹竿、秫秸、玉米秸、向日葵杆、铁丝、尼龙绳、碎布条……篱笆做出来,也没有统一的样式,高的矮的,厚的薄的,留条缝的,编出菱状花孔的。篱笆看上去很柔弱,却惊人的坚实。要想毁掉一截篱笆,比动手推倒一面砖墙都难。它似乎把许多东西隔开了,我却发现它什么东西也挡不住:风、阳光、毛毛虫、小鸡、野兔、刺猬,都可以顺利地通过。一棵草本来长在篱笆里面,却把脖子伸到了篱笆外边,好像篱笆根本不存在似的。
在鲁南乡村,你找不到两条完全相同的篱笆。篱笆是种田人即兴创作的,是他们的一件件作品。每一条篱笆,都基本上反映着主人的心性。正因此,篱笆成了鲁南乡村的象征和标志。
我曾经见过一个做篱笆的。他是个中年人,个子高大,手掌粗糙,表面上看并不适合做这种细活。他做得非常仔细。他把从家里运来的材料从一辆三轮车上卸下来,整理了一番,想好哪些东西该用在什么地方,然后他把要做篱笆的地面扫干净,以便在那里施工。他先用几根粗大的木棍做了个支架,随后再用细树枝填满支架的空隙。为着在空隙里编出一个满意的图形,他把弄好的篱芯拆了编,编了拆,反复了四五遍。一段篱笆做成后,中间的地方有点向东歪,他用眼一照就发现了,马上过去弄,弄了一阵子,回到头上用眼照一照,直到笔直笔直。他是一大早就赶来的,做好一条长约二三十米的篱笆,太阳已经偏西了。他是给自家的一片菜园做篱笆。菜园临着一条小路,得防止鸡狗进入,还有顽皮的孩子。园子里种着芸豆、茄子、西红柿、黄瓜,还有刚刚起苗的小白菜。做篱笆的时候,几棵白菜叫他不小心踩倒了,他仔细地将它们一棵棵扶好,培上土,用手掌拍结实。做完这些,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,却把刚做好的篱笆左看右看,简直不想走。也许他担心离开之后,他的篱笆会被一阵风刮走,或者被人毁坏。
一段篱笆不用了,很少有人立即把它拆掉。这个时候,那个当初做篱笆的人还真有点舍不得。多数的情况是篱笆就在那里站着,直到它慢慢朽掉。
拉拉蒿
幼小的拉拉蒿颜色浅绿,略微透些灰白,会叫人想到山里少年枯黄细弱的头发。慢慢地,它变为深绿,长出长茎,茎顶开出米黄色的花朵,使大地一下子生机起来。
鲁南这个地方,春天长得最盛的野草就数拉拉蒿了。路边、沟畔、堤坡……它们几乎覆盖了所有的裸土。拉拉蒿还丛生在麦地里。要判断一个人懒惰或是勤快,看看他的麦地里有没有拉拉蒿,有多少,就知道了。
立夏的时候,拉拉蒿已发出许多分枝,如一棵幼树,每一个枝条上都结出一束束长条状的籽荚。叶子一片片脱落,籽荚一天天饱满,在阳光下变黄,发白。拉拉蒿老了。村里的人将它掳去当作烧柴,也把它的种子带走,落到更广阔的地方。
漂移的村庄
村庄不是像一只木楔一样牢牢地嵌在一个地方。你如果细心地观察一个村庄,就会惊讶地发现在漫长的岁月中它像一片云一样漂离了原来的地方,向南,向西,向西北,向偏东北……方向不定。
使村庄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是村里的一个后生。很早以前他就看好了村外的一个地方,许多年默默地劳作都是为了心中的一个设想。等他终于攒足了力量,就毅然抛弃了父辈为他置下的老宅,在那里安了家。接着就有了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于是,像一只蜈蚣渐次迈动了每个体节上的双足,村庄开始缓慢地向前走动。
牵引一个村庄的是什么?一条路,一道河,一片茂密的树林,一块肥沃的土地,抑或一个神秘的昭示。
不说话的树
香椿这种树,我再熟悉不过。小的时候,我家有一片香椿树林,大约有40多棵香椿树,哪一棵都有好几掐粗。香椿树每年都裂开一层老皮,老皮慢慢地脱落下来,被我们当作烧柴。树上有一种昆虫,总穿一件镶着红色斑点的美丽披风,捏住它的双翅翻转过来,就会看到它淡黄色的腹部总是油鼓鼓的。我们都叫它“花大姐”,至今我也不知道它的学名。
直到现在,我才惊讶地发现,原来在我所认识的树当中,只有香椿树是不开花的。在鲁南这个地方,什么树不开花呀?柳树、杨树、桃树、榆树、槐树、樗树、梧桐、楝子、石榴……都开花。唯独香椿不开花。
我在一篇名叫《为乡野祈祷》的散文里写过“花是树的语言”。多数的树都在春天开花,那是它们在交流和倾吐。香椿是种不说话的树。
不说话当然有它不说话的原因和理由。我一点也没有因为它不说话而觉得它有什么不好。也许它更让人同情和感动!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掰下它的叶芽,它却什么也不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