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 影
■汪 倬
时间:2025年02月27日
来源:吐鲁番日报
老家后园那棵老桑树,怕是有些年头了。树干粗得两人合抱不过来,树皮裂得厉害,像老人脸上的皱纹,却透着股亲切劲儿。春天一到,嫩绿的桑叶就冒出来了,油亮亮的,在风里轻轻摇晃。这时候,蚕宝宝也该出世了。
蚕是顶有意思的小东西。刚孵出来时,黑黢黢的,比蚂蚁还小,我们管它叫“蚁蚕”。它们吃起桑叶来可讲究,专拣嫩的吃,沙沙作响,像是在下雨。我常趴在树下的石板上,听这声音,一趴就是大半天。蚕长得快,几天就变个样,白白胖胖的,可爱极了。等到吐丝结茧,那才叫神奇,一根细细的丝,能绕出个椭圆的小房子来。
桑葚熟的时候,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。紫黑的果子挂满枝头,像一串串小灯笼。爬树摘桑葚是件乐事,虽然常常蹭得满身是汁,紫一块黑一块的,回家免不了挨骂,可那酸甜的滋味,值得。
后来我来到了新疆吐鲁番。在去托克逊进行教学视导的路上,我见到了不一样的桑树。桑树虽然高大,但枝干虬曲,像是被风揉搓过千百遍,扭出一个个倔强的弧度。树皮皲裂得厉害,深深浅浅的沟壑里积着细沙,倒像是大地的纹路印在了树上。桑树的根不是往下扎,而是横着长,像一张张网,紧紧扒住沟渠的边缘。我蹲下来细看,发现根须上沾满了细碎的沙砾,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当地人告诉我,这是桑树在戈壁滩上活命的诀窍——把根铺开,才能吸到坎儿井渗出的湿气。桑叶不似江南的翠绿肥厚横展,它们绿中带灰,小而硬实,竖向天空。风一吹,沙沙作响,像是在和风沙较劲。
交河故城边上,有棵枯死的老桑树,只剩下半截树桩。我蹲下来细看,年轮密得很,最外边的几圈几乎挤在一起。想来是吐鲁番雨水太少,它长得艰难。可就是这样,它还是坚持了这么多年。
周末闲暇时,我喜欢在吐鲁番的桑林下散步。一次路过一位维吾尔族同胞的院落时,我看到门口凉床上端坐着一位穿着校服的大眼睛小古丽在写作业。斑驳的桑影洒落下来,随风轻摆,拂过摊开的课本,乌黑的头发和灰红的小脸颊,恍惚间,我又回到了儿时的后园。蚕吃桑叶的声音,风过树梢的声音,不远处葡萄园里人们劳作的声音,混在一起,竟分不清了。
桑树这东西,说来也怪。在江南,它温温柔柔的,养蚕吐丝;到了西域,它又变得坚韧不拔,防风固沙。可细细想来,这不正是生命的智慧么?在哪儿都能活,活出个样子来。
夜深人静时,我常想起老家的那棵老桑树。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,是不是还在那里,静静地生长,默默地守护。想来人生也该如此,无论身在何处,都要像桑树一样,把根扎得稳稳地,把日子过得实实在在的。
(作者系湖南省张家界市首批援疆教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