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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受于恩惠,或起于悲悯

——李文强诗集《月光草原》解读

时间:2025年02月27日     来源:吐鲁番日报
  完整的诗作大多有一个共同点:除了直观的词语和意象外,本身并无很多复杂的技艺或修饰,感而观之,直接呈现,待与这类质朴的词句对视后,才发觉占据更多更深的内心感触,其实是言之未尽的部分!我们可将带来这些感触的意蕴,看作是诗人写作的神情气韵。
  神情贵在神,气韵通在气。这里说的不是作者的喜怒哀乐,而是作品传达出的妙趣、情意及秉性。笔者较早以前就读过李文强的诗歌,随着近年来持续深入阅读,更为确信他的诗情切而传神、气韵之贯通,甚至因其不少诗句或感动,或叹息,吟诵淹留,抚卷遐思,颇值寻味。这在唯技艺是求的某些写作氛围里,可算得上是少数派了,李文强凭着十数年节制有效的抒情,堪称当下新生代诗人中的优异者。
  心灵的事物——质朴平实的文本——一种发现惊奇的神情气韵,这或是诗集《月光草原》的抒写脉络。
  神情之神,起于悲悯。因其悲悯,分外挚切。如《明月照耀下的草原》,字里行间弥漫悲悯情怀,以此构成了他的诗思基调。“风吹明月\黄叶丛生的草原是寂寞的\在深秋\那么多牛羊的哀鸣\在迁徙的路途上颤栗”“这些草原上诸多的生灵\苍茫过后\只等待来年的春风\吹出苏醒的草原、饥肠辘辘的牛羊\以及照耀在草原上的千年明月”。
  明月虽是温情脉脉的,千年注视,不改初衷。但诗人流连所在的草原或牧场,正位于祖国西北边陲阿勒泰,这里漫长冬季的暴风雪,常以新闻面目惊现于世人眼中。这些可怖罕见的暴风雪,不止一次侵袭月光下的草原。今虽月光盈盈,实则对应“苍茫过后”的一种迥异写照。我们并不清楚,诗人在《明月照耀下的草原》等诗中,为何没有直述“暴风雪”实情,而代之以“苍茫”意象,或由于数度亲历救灾现场,恐不忍搅碎草原上难得的一时安宁。
  诗人笔下的“苍茫”意象,兴许也包含了牧区的转场经历,因为他在诗中写到,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发出本能的哀鸣,是由于“在迁徙的路途上战栗”,逐水草而居的生存方式,难免一路动荡颠簸。不管是暴风雪洗礼,还是随季节的转场,概括起来就一个“真”字。真人事、真写实、真情怀、真磨难,凝结成真悲悯。同样缘起这一“真”字,我们所谓的“神情之神”,可看作是对宋人张戒“情真”一说的扬弃扩展。
  张戒在《岁寒堂诗话》里主张一种诗词艺术性的衡量标准,“其情真,其味长,其气胜,视《三百篇》几于无愧。”从诗三百的古典传统来看,情真是好诗首要以求的,堪称衡量艺术性的第一标准,只有情感真挚,才可达到诗味悠长的艺术效果,待具备情真、味长二者时,自然而然就会生发动人的神情气韵和表现力。
  我们说李文强的诗思基调起于悲悯,因其悲悯,分外挚切,惟其情怀悲悯,更离不开刻骨铭心的真实感受。这是一种直入方寸、抵达内里的“情真”,由此跃迁演绎成“神情之神”,称其词语及意象的秘境也不为过。
  悲悯的神情如何成为可能?从根本上讲,在于这“神情之神”导引了他的诗歌写作的趋向。不妨举诗人另一首《雪山·云烟》中的诗句为例,“如今我在雪山之下读书、写诗\或者走在牧场里\向受难的羊群致敬\抑或在太阳下\看着鹰隼体验主宰者的命运”,从这节灵光乍现的漂亮抒情来看,的确饱含悲天悯物的隐忍感,又从侧面印证了上述神情的导引作用,对整个文本的构成,呈示出一种内倾的维度。
  我们发现,李文强诗中悲悯的神情,至少在《月光草原》中是一以贯之的。它与整个文本透露出的自然翕张的气韵,二者互为表里关系,即以神情为里,以气韵为表,共同生成了文强诗作的抒情景观。我们稍后会论及气韵之表现,它实际上也是神情的外在形式。
  但从悲悯的神情出发,受难的羊群和主宰的鹰隼,都让诗人赞叹命运的一致奇谲,或致敬,或体验,不失为“在雪山下读书写诗”的生存礼遇。这里有一点需加注意,悲天悯物作为诗思基调,即为诗人的认识观,它不能更进一步构成作品彰扬的神情,也就是对诗思基调不存在内化的可能。反过来说,悲天悯物这一基调,与诗人的妙意神情,不管什么时候,或者任一语境,二者都是浑然一体的,悲悯是神情的特性,神情就像是悲悯实体的名与相,它们并列于同一层面,潜移默化地作用于诗思的自然生成。
  当我们走进《月光草原》创造的意象世界,正如同品啜神情化诗思所结出的果实,初尝悲悯而苦,再品却有回甘。“它们需要怀念\需要在一个季节里\积蓄返青的力量和复活的勇气”(《明月照耀下的草原》),“这些雪山下的伤感啊\多像山崖上越来越近的月光\……\众多的野花独自寂寞开”(《雪山·云烟》),我们也说了,悲悯神情对诗思的导引作用,由于其根性作用而内倾地呈现,确切地讲,即当诗文本的情感基调显得滞塞,那么最终完成的文本必然也就平庸无奇;如若作品的抒怀发轫于“神情之神”,则所构造的诗意无疑是妙手传神,必处处彰扬艺术的生命力。同时也如“妙手偶得之”所言,这种艺术创造的根性作用,很大程度得力于作者的自然秉性。只凭着群体的练习及摹刻,往往得其形而不得其神,所以有赖于真正对个人首创的养成。所谓内倾地呈现,即我们对诗人悲悯的神情,完全可以感知并命名,然而无法捕捉其某种外在的形象,神情之神正当体现在此。
  从诗中我们看到,作者的神情就是这样一种客观的内在情志。他在《雪山·云烟》写下:“所有这些,都无关命运\那些悲悯的情绪\将在一场雷雨过后\迎风摇摆出爱和湿漉漉的恩惠”。我们虽无法捕捉神情的具体外在形象,但诗人在悲悯的情绪后,接着为我们指出了爱和恩惠,而不是一味地受制于所谓命运,我们也更清楚地感受到希望和温暖的心灵,由此表明悲悯神情一定与某种气韵不无关联,我们认为这种气韵全然承受于“爱和湿漉漉的恩惠”。
  气韵既与神情不无关联,同时考虑到神情的诸多形象无法捕捉,则有充分的依据证实,此谓气韵之表现,正是神情外在形式的其中一类。
  他在牧场诗中也曾这样描述,“这些卑微的生命\伴随草原上过往的云烟\追溯出生生不息的沉默和叹息”。可见牧场上的兟兟物种,如同尘芥一样使人怜悯,它们始终在低微处无声存在,却又像牧草那般充满生命力,遍布草原上每一个角落。诗人首先因它们的卑微而心生悲情,这本是一种像云烟那样不可捉摸的哀伤,因这悲悯支撑起了深挚的情状,极为动人传神,落之于诗笔,可谓随物赋形。显然,悲悯情状本无形体,放在眼前牧场生灵身上来说,它随时即被感知,诗人不过恰好说出而已。
  悲悯情状又可追溯出沉默和叹息,来自牧场生生不息的四季,它并未因卑微而沉沦,相反地,在不易察觉的情状下始终生机盎然,透露出大地无言,自在而美的气息,即是因悲悯而情深,因情深而知恩,最终因受于恩惠,已然激荡发自内里的通透气韵,使他的牧场诗作品,每每浸染深切动人的原初诗意。
  由于以上对应而出的变化关系,较之于悲悯的神情,李文强诗的气韵同样处在感受即知的层面,所以说它不是具体的外在形体,而是一种表现形式。
  自在和恩惠,是这种表现形式的关联词。我们须先了解这种表现形式的踪迹。它作为《月光草原》的一贯气韵,自然就不简单是作品的文本,而是体现为直观的辞章及意象,它经由诗人和读者的不特定赋予,这种赋予因为每人均有不同层面的介入,故最终蕴含在辞章及意象背后,得为诗文本的完整性、完成度作注脚。简单来说,《月光草原》的气韵,并不是每一首具体的诗作品,可以去具体而形象地阅读,也不在以悲悯做基调的情愁中——一种艺术化的客观表现力。作品的气韵,自有完全属于个体的独特维度。一般初读的印象,会认为这种气韵混同在辞章纸面上,而把它看成是表现力的映射,可实际情况须细致辨识才了解。如诗歌:“那些悲悯的情绪\将在一场雷雨过后\迎风摇摆出爱和湿漉漉的恩惠”,在笔者尤其喜欢的另一首《秋夜·惶惑》中,有更加精到地描摹,“秋天将至,季节正在秘密地交替\转换的时差\星月也在轻轻地睡眠\\这寂静的秋夜啊!请允许在这个时候\我消沉地醉酒和沉默”。此间的恩典意识,为新生代诗人中所不多见,因而就养成了他特立独行的气韵风骨。
  据笔者观感,李文强受于恩惠的气韵风骨,主要一方面得自其作品所含内蕴,它没有流于自我的消沉与否定,而是一贯奉行孟子所言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”,然后才去知言作文,其诗饱存莫大的坚忍、温暖的希望,就像其诗句“相信蔓延的枯草、风化的石头\以及掩埋在沙砾中的羊骨”。
  还有另一重原因,就是人与诗真正合一。文章开篇我们曾说,李文强十数年孜孜以求而低调侍奉文学,他是一位堪以文学作信仰的诗人,笃定、劳作、博采、无我,诸如此类的文学信徒的实践,在他这里一一见证。在文学的底色——生活层面,诗人捧献一颗责任心,笔者曾向他证实,差不多自大学外出求学后,辗转奔劳,独自立业,可谓自适而纯粹。再则说到自在之于气韵,意即他的诗气韵自成一格,如上文所述及,《明月草原》的恩典意识与气韵风骨,不见于辞章,不行于悲悯的神情,飘飘然存乎前二者对等的自如境地,所以我们说它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状态。
  诗集《明月草原》中还有一些神来之笔,如果仅是修辞笔法还罢,令笔者感佩叹息的是:诗人总是在不经意间,就会深沉触探一些人性中的惶惑感,当然是以草原风物作比兴。“你们看,那些草原上空迅疾的闪电\可以与瞬间点亮的篝火相互媲美\而那片依旧站立在大漠、戈壁上的白草\会以大风的名义\继续摇晃地挣脱出秋天来临的期限”,不禁使人联想到“惊风飘白日,忽然归西山”的惊艳,夜空闪电虽亮烁,仍需与地上篝火的温暖相媲美,而不是远离现实舍本逐末。秋天也必然来临,但可借助白草之端的风,试着挣脱秋天来临的孤独期限,那是怎样一种不甘?
  诗人终究用“暮色中迷途的孤雁”来作答,“它会把望不断思念\持续地拍打在寻找下一个\驿站的路途上\并且惶惑,不安。不喜,也不悲。”那又是怎样无解的惶惑?